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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Beside paradise(天堂此外)

第一卷: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第四章 附

摘自《魔法塔上的小黑猫》——伊莱扎 著

第一次遇到我先生是一节名字很长很长的选修课之后。

“布拉达喀时空概念扭曲和缝合理论在一般世界的改变和应用”,那种选修课几乎是全卢克昂最最最没人会去的课程,年轻人简直无法想象,那一簇簇的茂密如灌木丛的白发,全是五六十岁的老教授,长条的桌子上摆放着年代悠久的资料书,不但有人带羊皮纸,甚至有人背了块石碑过来。

一道辩论的环节,这些西装打领的现代派老教授们就不符合年龄的挥舞着手上至少两公斤重的书,看着那些伤痕累累的古书,我是在担心千年前的羊皮纸会噼里啪啦的甩出来。

沸腾的人海和声潮把我挤了出来,我完全跟不上这些明明是老态龙钟却在一个字,一个魔素上炒的不亦乐乎的现代派魔法师,说真的,我这个解构系的学生来这因果律系的大本营,古典派的魔法师来看一群现代派的魔法师拼了命的吵架,真是有够闲的。

没办法嘛,我一直都不是一个目的性很明确的人。

悄悄掩上大门,噪音被结界隔绝了起来,踏上走廊古老的竹木质地板,发出吱吱的声响。对面古典派的巫师帽老学究们也刚刚下课,和正要去实验室上课的元素系学生们撞在一起,倾斜个阳光撒在紫的发潮的巫师帽和长袖长袍上,也洒在那些染着的卷发,穿着标着篮球队的运动卫衣上,这些古典和现代的智慧,碰撞着,闪耀的,跃动着,便是卢克昂的一切。

因此我也为我是卢克昂的一员而感到骄傲,我们是除了科学家以外最接近真理的人。

不过当古典和现代从我身边接踵而至时,我就没有这么自豪了。

卢克昂学院是在太小了。

更要命的是,这二十来个运动系的男生似乎发现要迟到了,小跑着从稳如雕像一样推进的教授身边擦过,丢下数句“对不起”,“抱歉”后溜之大吉。

我则像皮球一样被他们拱来拱去,抱着怀中的书在千军万马中保持平衡。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到了未来我最重要的人怀里。

“哎!小心!”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完全听不出一点关心,反而是生气。

我的背似乎撞到了他的手背,在惯性作用下,什么木质的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我紧张的道歉,因为万一是他的毕业作品,我恐怕要给他当一个星期的苦力才能弥补这损失。

飞快的转身,下蹲,地上的确是一个木质相框,好像画着什么奇怪的红色环形花纹。

“碰!”眼前一黑,我们又一次撞在一起,这次是我们都想低头去捡东西,然后头就狠狠地撞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往后跳开两步,不顾满脑子的金星,双手合十鞠了个90度的躬向他深深道歉。

在稍微远一点的位置看清了木框上的东西,是一条衔尾蛇,中间是一个巴罗夫派的法阵。

透过平面抽象法阵观察内部,是一个……

无数的灵粒在空虚的黑色背景下运动着,变化着颜色,拖着彗星一样的白色尾巴有节奏的,但是无规律的……

不能说是无规律,灵粒的运动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只是在人为干涉下变的太过复杂了。

“这是,纯灵生命……”我张着嘴抬头望着他。

他,我先生——当时还不是那么邋遢,头发也还是黑的,穿着灰色的西装校服,没有打领带——用袖子擦了擦相框外的玻璃,再象征性的吹了吹。

“是的。”漫不经心的回答,然后抬起鞋底有些脱落的运动鞋就想走。

“等等等等,这么多灵粒居然不用纹路连接。”我追了上去,在他身边跟着。

“是啊,他们自己也可以运动。”

“那么稳固用的魔纹呢?也不用吗。”

“完全不用,他们很安静。”

“太厉害了,集成纹路,水晶管全都省去了吗?连维修都不用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是的,是的,没错。”我先生开始大步向前走,我也小跑的跟上。

“他可以这么无限的演算下去?”

“是的,是的,没错。”还是面无表情。

我一把揪住我先生的衣袖,他转过头,僵硬的看着我,视线凝固,但我完全不感到害怕或不好意思,只是想着,这人好高啊。

“能给我演示一下嘛?”

我先生仍然对我瞪着白眼,不修边幅的刘海在他黑色的瞳孔中投下阴影,修长的五指和手臂无力的耷拉着。

“一下下,拜托,一下下。”我乞求着,伸出手指摆出一的手势。

我先生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不行,他坏掉了。”

“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我也就撞了一下下,一下下而已。

“灵粒间的联系十分微弱,这些力量比刚刚的一下撞击小几千万倍。”他眼神黯淡,声音比一个熬夜炒股输了家当的人还无精打采,体内已经被抽离了任何鲜活的精神力,“甚至,他的寿命只有半天,因为从他出生开始,其内部灵粒的稳定运行规律就被外界所不断剥夺,世界似乎不允许他的存在。”

气温一下子冷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我们的怀抱里死亡,躯体不断冷却。

看着他眼泪是不是会掉下来的表情,仿佛真的有一个孩子——不是人类所生,也没有骨骼和大脑,更不会哭泣,但他的灵魂不断弥漫到空气中,而这一切,都是自然既定的规律,无可逆反,无可抗拒。

他一定感到不甘,也对我感到怨恨吧,但有什么用,任何人和事物总会死的,只是早晚。

四年前离世的萨摩耶从我眼前一路小跑溜过,身后是不停用手背抹着眼泪,三步一个踉跄的小女孩。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头一次在我心头那么躁动不安。

“她还能活多久。”我的语气变得坚定,不,是肯定。

在我眼中,我化身为穿着绿色手术衣,用棉帽子把长发密密包裹,用白口罩武装到牙齿的外科医生,正在拉着白色塑胶手套的边缘吗,啪的一声,塑胶清脆的击在手臂上(十分抱歉,我只看过医疗电视剧),然后很酷的说“真正的医生,是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要撅断死神的镰刀,在他肮脏的骷髅上里擦满碘伏。”

“不到40分钟。”

“足够了。”我不知哪来的蛮力,把他拖向我的寝室。

“哎哎,干什么。”

“准备急救。”我四级台阶四级台阶的跳下来,震得藏在天花板的上的灰尘刷啦刷啦跳下来。

“唉唉唉唉!住手啦。”他夹着病患,用没有被我拖着的手拍打着我的手臂。

“我刚刚借了套微处理卷轴,HD系统的,非常先进。”

我不顾别人的眼神将他拉过上千米宽的草坪,穿过石板路。

后来想想,这大概是害羞内向的他最长的时刻了。想想一下悠闲地喝下午茶的全部停下杯子,专心攻研著作的的全部合上书本,静静地看着我们类似情侣的吵架。

之后不管他的抗议,硬是把他推进了女生寝室。

接着不顾正在换衣服的室友薇拉的尖叫,把他摁到了桌子前面。

微处理卷轴,尖头水晶,蓝鸣灯,该有的设备全部一股脑的堆到桌子上。

“开始吧,先从固定晶体网格开始。”我用点着蓝鸣灯,用发出长啸的蓝色火焰给400克级特拉氏尖头水晶加热。“薇拉,采购一下尖头格制水晶,500克级,最好是古兰斯的卡拉克,”

“不行。”他以防抢劫的弱女子姿态双手怀抱着病患,惊魂未定的对我说,“如果用了晶体网格,那他只能算是魔晶智能,而不是属灵的生命。”

“不然呢,要怎么做?”我夺过病患,平放在卷轴上,用附带的羽毛笔写了几个字,墨水渗透到纸里,消失。接着,正方体的感应矩阵从卷轴上升起,灵粒在矩阵中被放大,轨迹的状态一目了然。

“他是不朽的灵魂,难道你见过可以用晶体网格固定……”

“不朽的灵魂,作为一个现代派的魔法师居然没有看过马达尔的《信者自由》吗?”我反驳,作为一个女学生,我在唇枪舌战中表现的一点也不逊于男子,但作为他未来的妻子,我当时表现的是在太糟糕了。

“在灵魂的问题上我还是古典派的。”

“你们修不修理了。”对我百依百顺的好室友薇拉一边系着靴子的鞋带,一边对着这个陌生男人语气上的抗议。

“抱歉抱歉,按你说的做吧,先从RNDSA固定开始。”

之后的一天一夜,我们都在桌子前带着,用尽各种方法,托薇拉从图书馆里借来的八百页的典籍铺满了地板,薇拉只能点着脚走进来。用尽各种体系的魔法,连西方修真术也用上了吗,终于弥补了我的一次撞击给她的折寿。

24个小时,我们没有离开桌子一步。

第30个小时,也就是第二天的入夜后,我们开了一次简短的会议,但是我还记得我们的激动,一旦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我们就浑身颤抖,我瞪着他的眼睛,用沙哑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改过对方,30分钟内将我们毕生的学识倾吐出去。

还好薇拉买来了晚饭,薇拉真是个好室友,再在这里道谢她一句。

第35个小时,我先生是在撑不住了,趴倒在书桌上,我将他抬上我的床铺,连被子也没有盖就赶着工作。

7个小时之后他醒了,半句话没说,和我对视了一眼就接着投入工作。

你们正常人不懂嘛,当时我们就是这么疯狂,比新婚夫妇还疯狂。

第三天早上两点,我也撑不住了,说了第一句不带任何术语的话。

“我要休息一下。”

他没有说话,因为嘴上咬着砌玉刀,点了点头。

一直睡到第三天中午。抓起薇拉留在床头的面包咬了一口,也是半句话没说地投入工作。

我们越来越默契,两只手交织的一米宽的空间不会撞在一起,几十样工具中不会手指相碰,一道又一道的工序天衣无缝的进行,我们的呼吸相同,我们的心跳一致,不用对话,我就能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画出完全对称的符文,能在半秒内演杂技一样的处理他凝结的髓液。我是他的臂膀,支撑着大局的运作,他是我精巧的手指,调节着微妙的规律,在宇宙的奥义间游走。

第四天的凌晨,总共67个小时,我们投入了全部脑力和魔力的67个小时。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蓝,我仰靠在椅背上,伸出拿着纯灵生命的双手,对着窗户外面。

好想笑,好想裂开嘴哈哈哈的笑,好想开怀大笑,好想扑倒他怀里笑上三个小时。

又好想哭,因为这是一个新生命啊,她会哭闹,会笑,会唱歌,会上学,会喜欢那些无聊的电视剧,会信仰神秘,更会做着女孩子才有的粉色的美梦。

“茉笛(Maudie),茉笛……”如呼唤新生的婴儿一般,我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连名字也取好了……天使……”他苦笑的倚在椅子上,“你的语气好像刚刚经历分娩的母亲。”

“彼此彼此。”一束朝阳斜射近来,照亮了婴儿的一边脸庞,红色的美丽纹路,静静的躺在一边,血脉在鼓动着,将诞生于世界的喜悦灌注到我们的动脉经脉中。

我感受着这一动一动的脉搏,这一丝一丝的呼吸,眼泪流淌了下来。

是一种什么感觉,恐怕只有当母亲的才知道吧。

人们总是孤独的,但现在,我被幸福充填着,我手中有她,我身边有他,我周围有无数的他们,我不会孤独。

我不会孤独。

“她恐怕要过几年才会说话,”他郑重的告诉我,“纯灵生命并不适合人类的肉体。”

“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关系呢。”我用手背擦拭眼泪。

因为她就是生命。是一个呼吸和脉搏都可以被感知的生命。

“吴晨安,魔导系4班19号,寝室是古堡914,我在搞个大项目,关于圆环驱动,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好的,什么时候。”

“到时候用纸鸢联络吧。”

“好的。”

他扶着墙,一步一颤的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出现在窗外的带露的草坪上,我目送着他,看着他披着深蓝色大衣消失在晨雾中。

“好上课去了,都旷了几节了。”圆号和长号的进行曲响起,薇拉从被窝里伸出手,狠狠地拍掉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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